烘干室内的温度不低,汗水又从侯爵的卷发间渗了出来。他望着木架子上的一排排炮弹,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,仿佛是在喃喃自语:“提利伯爵每天向马格德堡发射一万八千发炮弹,就算如此他也花了五个月才使得城市陷落。整个巴伐利亚还有热那亚、威尼斯都熔化了所有的铁和铅,全部铸造厂都忙着为他的军队铸造炮弹。”
“如果他拥有您眼下所见的大炮和炮弹,仅需耗用二十分之一的炮弹就足以毁灭异端分子的城防,大概一天就够了。”黑尔谦恭地弯下腰,扮演完了狂热的科学天才,他又回复到冷静而虔诚的教士的角色:“服务于主的事业,是我至高的荣耀。”
“你有些急躁,马科斯,”直到目送侯爵一行人乘坐的大桨船解缆启航,顺着巴石河向下游的马尼拉驶去。黑尔登上马车,一边教训着对他马首是瞻的走私船水手,“那些个搞不清该怎么干活的榆木脑袋傻瓜死了也活该。但你会给我的客人留下错误的印象。他们到此来到这里是为了看到一座他们从所未见的工厂,一切都井然有序,有条不紊;而不是某个监工可以随意打死奴隶的庄园,这在殖民地遍地都是,不新鲜,毫无价值。”
“我真抱歉,先生,”马科斯不知所措地站着,直到被黑尔拖上马车,“工厂里老出这种糟糕的事。您要带西班牙人去看火药厂的时候,我害怕极了。幸好他们已经热坏了脑子,没有去。”
“火药厂怎么了?雷汞房出事了么?”
“不,您的学生把那里管得很好。是碾药车间,一个混合火药的转筒起了火。幸亏按照您的吩咐把混药用的加湿管同消防水龙连在一起,很快就灭了火,没发生爆炸。伤了四个人,一个是被倒下了的筒架砸了脑袋,医生认为还有救。另外三个烧伤得挺重,恐怕――”
“也许我还赶得及去给他们涂膏油。”黑尔的口气听起来就像在说“明天是星期五,晚饭给我准备鱼汤”一样。
“其他的坏消息呢?还有什么别的地方死了人?”
“火工品加工车间损坏一台手动冲床,已经按您的规章处理了肇事的工人。格布瑟先生在发脾气,抱怨分配给他的工人笨得要命,都是些不开化的野人。引信抽测的合格率比上个月提高了些,有六成能有效发火。”
“告诉那个不洗澡的德国佬,付给他厂里最高的工钱不仅是要他出卖手艺。如果教不好派给他的学徒,我会亲自去惩罚他。现在我最需要什么?是懂得技术的人才,比任何黄金宝石都珍贵。马科斯,你这样的人才我决不可能再找到第二个了。”
马科斯被这番夸赞搞得忸怩不安:“不是,先生――事实上,我连中学都没毕业――”
“至少你读过中学,马科斯,在我们眼下所处的时代这是了不起的。我不知道命运为什么会安排我们来到这里,可我知道,你过去所受的教育足以傲视西班牙当今最渊博的学者。你会读会写能算,懂得成本与效率的原理,知道统计数据,看得懂我写给你的公式和工艺流程图。我还能指望什么呢?没错,我是收了几个学生,是很聪明,但我不得不从小数点和杠杆原理开始一点点教他们,这比建成罗马还难。马科斯,你就是我的左臂右膀。没有了你我能依赖谁?你的17世纪同胞被宗教迷信蒙蔽着头脑,看到机器就当成恶魔,只会跪在地上祈祷自己不被吃掉。至于西班牙人?那些只会念《圣经》领圣餐整天大叫大嚷处决异端的神棍,还是只对捞钱和制造混血私生子感兴趣的懒鬼与蠢货们?马科斯,这个时代能让我们重写历史,做下一番伟大的事业。可起步是艰难的,你必须帮助我。”
黑尔说完这番话便探出头向车篷外观看,丢下受宠若惊的费尔南多马科斯坐在里边发呆。他加禄车夫听不懂英语,可见到教士老爷探出了车篷,吓得猛抽了几鞭子,马车登时横冲直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