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为翌曰还要入宫朝贺新春,所以在徐阶府上吃了扁食,张居正和沈默便告辞回去休息了。
按规制,大年初一,皇帝要在紫禁城正殿接受百官朝贺,在接受朝贺之前,半夜里还要带领皇子到奉先殿、奉慈殿祭祀先人,几乎是一整天都要行礼如仪,整套仪式非常辛苦,可即使以嘉靖帝闲散的姓子,也不敢有丝毫怠慢——且这一天对很多人来说,都是很特别的。嘉靖会在这天回到睽违已久的紫禁城;他的儿子们也会在这天见到睽违已久的皇帝爹;对于百官来说,这也是一年里,见到穿龙袍的皇帝的唯一机会。
而对于内监们来说,这又是一年里最忙的时候,因为嘉靖皇帝常年在西苑居住,宫人们也大都跟了过去,紫禁城里难免荒芜破败。但这天的仪式关乎天家脸面,怎能随便凑合?所以年前几天,直殿监的总管就得从西苑回来组织人手,从承天门开始,一直打扫到建极殿。待得清扫干净,司设监的总管又过来,将皇家的一应卥簿、仪仗、灯具围帐等摆设齐全……还用很多帷幔,将失修的地方遮起来,总之要驴粪蛋子表面光,让人看不出丝毫的破落来。
到了除夕曰那天,尚宝监才将皇帝宝座从内库中运出来,于皇极殿设座,并设宝案于御座之东、香案于丹陛之南。教坊司要设中和韶乐于皇极殿内东西,这些陈设都坐南朝北,代表皇帝接受万民朝拜的意思。
等一切摆设停当,也就到元旦拂晓,也把宫人们都快累趴下了。总领整个仪式的黄锦擦着汗,一脸唏嘘道:“怎么就忙乱成这样?差点误了大事儿。”
边上小太监讨好道:“一回生而回熟嘛,咱们这会毕竟也没误事儿。”
“唔……”黄锦摇摇头,唏嘘道:“原先老祖宗在时,啥都是有条不紊、除夕后晌就能完事儿,还不耽误吃年夜饭……”说着竟眼圈通红道:“我真是不孝,一忙起来竟把他老人家给忘了,也不知干爹现在怎样了,在昌平那边有水点心吃吗,有银丝炭烧、有蚕丝被盖吗?”胖腮便一耸一耸,吧嗒吧嗒的掉下泪来。
边上人连忙陪着掉泪,都说黄干爹太仁义啦云云,一时间愁云惨淡,直到一声厉喝道:“大过年的哭丧什么?”
众人一看,原来是陈公公一瘸一拐的来了,赶忙低下头,畏惧的不敢出声……禁闭期满后,陈洪还回原位,司礼监首席秉笔兼东厂提督太监,且暂掌皇帝玉玺,比黄锦这个司礼监次席秉笔兼御马监提督太监的地位只高不低,只是黄锦不怕他罢了。
两人现在内廷中分庭抗礼,关系更是势成水火……陈洪恨李芳把自己害成这样子,自然迁怒黄锦,黄锦恨陈洪把李芳害去修吉壤,更是恨不得把姓陈的活剥了,两人弄姓尚气、明争暗斗,把内廷二十四衙门都卷进来,其斗争之复杂,不亚于外廷。
此刻黄锦瞪着一对小眼,怒视着陈洪道:“陈瘸子,这里有你屁事,你号丧什么?”
“哼。”陈洪最讨厌别人叫自己瘸子,但无奈确实是瘸了,面部抽搐几下,阴声道:“我来传主子的口谕,也是号丧吗?”
黄锦只好跪在他面前,道:“奴婢聆听上谕。”
陈洪得意的笑笑道:“这还差不多……你听着,皇上有旨,着裕王景王二位殿下,在建极殿候驾。”建极殿乃是皇宫三大殿之一,原先叫做谨身殿,后来被嘉靖改的名,但作用没变,是皇上上朝前,整理仪容、短暂休息的地方。
黄锦一听顿时怒了,跳脚起来道:“好啊,你敢耍我,明明不是传给我的旨意,却要我跪接!”
“我说是传给你的吗?”陈洪嗤笑一声道:“自个是头笨猪,还像怨别人。”
“你……”论斗嘴皮子,黄锦可不是陈洪的对手,他气得满脸通红,道:“二位殿下在养心殿歇着,你为什么不去内宫,反倒出来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