躁中,万历度过了自己的十八岁生曰。这将近两年的时间里,皇帝自我囚禁于雕栏玉砌的深宫之内,从没有踏出皇极门一步。他对缺乏情趣的王皇后已经失去了兴趣,除了看书下棋之外,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,万历命宦官宫女们扮成商贩在大内开设店铺,模拟一种市井的生活。自己则换上普通百姓的衣裳,徜徉于人群之中,其实买卖双方、市井行人都是宫人假扮,但皇帝没见过外面的情形,也不觉着来得假。
起先宫人们都以为,这只是年轻人一时兴起,过不多久便没兴趣了。然而万历竟对这种游戏上了瘾,他不仅为自己设计了身份,还正经做起了货郎买卖……当然生意爆好,每天最多一个时辰,就能把货全部卖掉。
然后万历揣着赚来的钱,继续走街串巷,看到喜欢的东西,便与店家讨价还价。逛累了,他就在饭馆儿中要一碗面,一根根挑着来吃。有时候万历兴致稍高,还会到戏楼中听戏,然后回到自己的‘民房’中倒头便睡,等第二天再走街串巷。
皇帝不务正业的名声早就传开了,然而万历眼不见为净,依然我行我素。因为只有这种时候,他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,把那些烦恼和愁苦抛诸脑后,心平气和的感受生活。
然而人不可能一辈子自我麻痹,总有醒过来的那一天。就在万历过了十八岁生曰不久,他在那间戏楼里,观看了其实是由宫廷内戏班演出的《华岳赐环记》,戏中有权臣骄横,国君不振。在一次郁闷之后,戏里的国君慨叹地唱着《左传》中的‘政由宁氏,祭则寡人’,意思是说重要的政事都由宁氏处理,作为国君,他只能主持祭祀一类的仪式。
戏台上的国君愁容满面,戏台下的皇帝神情黯然,他不知道宫人们排这出戏是有心还是无意,‘政由宁氏、祭则寡人’这八个字,都清清楚楚的击碎了他心中的一些东西,让他再也无法麻木下去。
戏台上唱得正卖力,却见皇帝起身离开了,戏子们不由面面相觑,难道是俺们把戏演砸了?
离开戏楼后,万历脱下了身上的平民衣裳,换回了自己黑色的绣金龙袍。他终于意识到,无论多么完美的自我催眠,自己也不会真的变成无忧无虑的小老百姓。烦恼就在那里,逃避不是办法,只有解决掉,才能真正的没有烦恼!
在消沉两年之后,皇帝终于振作起来,要再一次向强敌发起挑战!
然而过去的教训不能不吸取,而且这两年君权暗弱,文官集团的势力更加嚣张。通过去岁的京察,沈默将一批保皇党或贬或调,赶出了中央,张四维已经成了光杆司令,根本指望不上。
皇帝很清楚,两年前自己想通过常规手段取胜,结果一败涂地。现在要是还不接受教训,还想用政治手腕击败文官们,只会输得更惨,没有别的可能。
但这并不代表皇帝就没有办法,这二年纵使在逃避,他也无法控制自己去设想,如何才能摆脱目前的局面,成为大权独揽的名副其实的君主?第一件事情就是使他的朝廷摆脱沈默的影响!
皇帝很清楚,只要沈默一曰不除,这个大明朝就轮不到自己做主!
万历也早就看明白沈默的弱点——政治力量再强大,也不能改变他本身脆弱的事实啊!
(未完待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