真是奇怪, 在灵气充沛的地方, 好像人都能变得不一样。
水珠沿着乌发缓缓滑落, 孟戚神态举止特别自然, 就仿佛人人生来都不应该穿着衣服一样,没有任何不适,也不觉得该羞愧避让或者尴尬地遮挡。
墨鲤站在水里,鱼群从他手臂、腰侧游过,有点儿痒痒的, 还很滑。
水能给他无与伦比的安全感。
墨鲤总是把衣服穿得极有规矩,无论是宽袖大袍还是布衣短打, 不管什么衣服都很难抹去那股君子持正之气,可是现在这感觉没了, 仿佛短暂地忘记了作为人生活的二十多年,直接回到最初。
以无形之气, 化有形之体。
倒退光阴,遗忘尘世——
假使他们生于同一处山脉,拥有意识时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对方。
被蛊惑着,什么都无法想,只余本能……
滴落着水珠的手臂抬起来, 下一刻几乎要碰触到一起。
“唧噫!”
一声略带尖锐的鸣叫。
孟戚墨鲤同时回过神, 下意识地做出了防备的姿态并转头望去。
便见一只灰不溜秋,绒绒胖胖的山雀立在山溪旁的灌木上。
全身上下唯有圆溜溜的脑袋是黑的,像是戴了一顶滑稽的没梗儿瓜皮小帽。
鸟喙短小又精巧,远远看去仿佛一颗瓜子镶嵌在毛团里。
——这嘴长得太像瓜子, 一张嘴简直让人怀疑有瓜子仁要掉出来。
脸颊竟是两块白,跟涂了粉一般。眼珠儿乌溜溜的,那瓜子嘴一戳,神气活现,
“唧噫唧噫!”
山雀张口又是一串长鸣,这次显得婉转悠长,它跳上一根树桩,然后左翅抬起冲着孟戚二人狠狠一挥,然后两条小腿蹦跶着把身体侧向一边,一副世风日下成何体统的姿态。
墨鲤本能低头“……”
糟了,衣服!
变成鱼的时候就算了,因为鱼鳞在墨鲤眼中就是衣服,可是作为“人”却万万不能这样见陌生人,陌生的龙脉也不行。
孟戚一扬手就把衣服抛了过来,同时自己也飞快地披上了一件。
亵衣暂时来不及了,先遮一遮比较重要,方才意识恍惚之际,如果不是那只山雀忽然鸣叫,可能会有更尴尬的变化。其实那就是一瞬间的事,骤然失神,前后加起来不过几次眨眼的工夫而已。
孟戚暗暗运气,然后闪身进了树林。
不消片刻他就踱步而出,衣饰齐整,神华内敛,俨然是平州初见墨鲤之时的形貌。
他们二人极有默契,等孟戚回来之后,墨鲤才顺势将外袍一裹,沉入水底去穿衣服了,浑不在意衣裳全部湿透。等他踏水轻跃而出,内息运转,周身一阵白雾升腾,无论是衣裳还是头发立刻变干。
他们怕山雀跑了。
山雀拢着翅膀站在树桩上,脸颊上两块白乎乎的肉滑稽地鼓着,脑袋一昂瓜子嘴朝天戳,活脱脱地一副我家风光无限好偏偏多了你俩的不满模样。
孟戚比它更不满。
太京龙脉觉得自己吃亏了,刚才大夫没穿衣服呢,那只山雀看着是跌进了水里,怎么爬上来了?羽毛还是干的?
墨鲤没有反应过来,孟戚却猜到了真相——
就跟孟戚当日迷迷糊糊地意识跑到岐懋山,借着洞窟山泉那里的灵气短暂变成了沙鼠,在墨鲤掌心蹦跶两下迅速消失一样。这只山雀在它诞生灵穴的附近随时可以化形,又能即刻消失。
它想出来的时候就出来,不想出来的时候连实体都没有。
它是跟随山溪欢快流淌的一滴水珠,又是徜徉在茂密林木间的一阵凉风。